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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蟒”这些年,城里人生活富裕了,大鱼大肉吃腻了,就想着法子变换口味。于是在城市近郊,一种叫“农家乐”的餐馆应运而生。去年夏季的一天,我也被女儿拉到那种地方,赶了一回时髦。饭菜端上来,摆了一大桌,全是些农村的饭食,连菜馍、菜面、凉拌野菜都端了上来。真是想不到,那些年我们用来哄肚皮的东西,现在居然成了“绿色保健食品”!看着他们一个个吃得美滋滋的,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那个饥饿的年代,想起了在学校吃野菜度饥荒的事。年9月,我走进了王庄中学的大门,成了这所学校的学生。然而很遗憾,灾荒和饥馑也接踵而至,给我和同学们制造了莫大的困难。在饥馑刚开始的时候,人们并没有估计到它的严重性。因为这里地处关中,是陕西的主要粮食产区,一般是不会饿肚子的。也有荒年和饥馑,主要是干旱缺水造成的。听老辈人讲,澄城县最近的一次大灾荒,发生在民国十八年。当时连年干旱,三料未收,县北一带不少人逃难去了洛川。到了民国十九年夏季,接连下了几场透雨,秋粮大丰收,灾荒也就过去了。当地人因此有了积谷防饥的习惯,一般人家多少都会存点粮食,所以对当时提倡的“瓜菜代”并不十分在意。我们学校的一位老师,却好像有先见之明似的,对后来发生的灾荒似乎有充分的估计。那位老师叫杨建业,是学校食堂的管理员。他是个“乐天派”,整天笑呵呵的,说话很风趣。除了教导主任李丰录,他跟谁都敢开玩笑。所以同学们见了他,也不像见到其他老师那样毕恭毕敬。记得开学不久,我去他那里买饭票,他对一旁的炊事员说:“又是一个‘兴死丈母气死老子’的东西!”我不解,炊事员说:“夸你呢!”后来一想不对,有这么夸人的吗?这个杨老师!期中考试过后,天气已经很冷。校园里的柳树上只留下不多的几片黄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望无际的田野里光秃秃的,一片枯黄,只有麦田是青绿色的,透出些许生机。一天下午,我们在灶房前排好了队,等候开饭。杨老师走到队列前,手里还拿了个小本本。他先咳嗽一声,算是和大家打了招呼,然后大声说:“我郑重宣布学校的一项重要决定!”大家一听是“重要决定”,又是“郑重宣布”,立即安静下来,竖起耳朵等待他的下文。他又咳嗽了一声,这才接着说:“从今天起,晚饭以后大家都去校外采蔓菁叶!”队伍里响起一片笑声——本来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原来不过如此!可是他不笑,继续宣布:“大家都听好,你们只能采干叶叶,不能采嫩叶叶,你采人家的嫩叶叶,要是被生产队的人发现了,人家打你一顿我可不管!”又是一阵笑声过后,他打开记事本,一五一十宣布了各班的任务。所谓“蔓菁叶”,其实就是油菜叶,本来是没有什么用处的。所以同学们都有点疑惑:我们是来读书的,又不是来养猪的,要那么多干蔓菁叶做什么?再说,那东西猪也不一定吃。可是疑惑归疑惑,“决定”还是要执行的。于是从那天起,我们一吃罢晚饭便三三两两相跟着走出校门,去完成他布置的“重要任务”。不几天,周边田野里的干蔓菁叶就被我们采光了。又一天下午,杨老师再一次“郑重”宣布:从今天起,大家都去采刺角菜,“这一次,干的湿的老的嫩的不老不嫩的都要!”第二年春天,就在生产队的食堂里用玉米芯和棉杆皮做“淀粉馍”的时候,学校也开始闹饥荒了。一天夜里,有位同学实在饿得受不了,就悄悄钻进灶房里,一点一点去抠粘在蒸笼边上的馍花。第二天早晨,事情传扬开去,而且越传越大。到了中午,几乎全校同学都知道了某某同学去灶房偷馍。大家议论纷纷:“他原来是个贼娃子!”那天下午,我们又排好了队准备开饭。杨老师又走到了队列前,照例咳嗽了一声,然后大声说:“昨天晚上,有人钻进灶房偷馍!”我们都替那位同学担心起来,以为要宣布处分了。只见他轻轻一笑,话锋一转,调侃道:“这话是你们说的,我可没有说!”接着把事情的经过轻描淡写地讲了一遍,最后提高了嗓音:“不是饿得撑不住,谁愿意半夜三更给咱们打扫蒸笼?这件事以后不要再议论了,从现在起,咱们外甥打灯笼,照舅(旧)!”一天乌云被他一阵风轻轻吹散。我当时就想,那位同学会感激他一辈子的!就在“偷馍件事”发生不久,一天下午开饭前,炊事员抬出几笼笹我们从未见过的“馍”——说黑不黑,说黄不黄,又粗又壮,又圆又长,比平时四两一条的“杠子馍”大了不少。我们谁都不清楚那东西是用什么做的,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就在这时,杨老师来到队列前,顺手拿起一条“馍”,大声问道:“同学们,你们知道这叫什么?”稍作停顿,他提高了嗓音:“这叫菜蟒!里面掺的就是你们采来的蔓菁叶和刺角菜。炊事员洗得很干净,你们尽管放心吃!”稍作停顿,他接着说:“这么大一个‘菜蟒’,我还是收四两饭票。我尝了一个,好吃得很!”边说边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这一次同学们没有笑,只是窃窃私语:原来如此!从此以后,“菜蟒”成了我们每天必吃的饭食。味道不敢恭维,营养更谈不上,可它能裹腹充饥。在那个饥饿的年月,真是顶大用了!然而它的内里,毕竟是那些连猪都不吃的蔓菁叶和刺角菜。所以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老师们把那些看似聪明,学习却很一般的同学,也叫“菜蟒”。很可惜,那时候没有保护知识产权的概念。否则,杨老师绝对有资格给“菜蟒”贴上“杨氏特色食品”的标签,去申请专利。因为这也是那个特殊时期的一项特殊发明。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合集#个上一篇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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