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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历过各种各样的烟火味,最难忘的还是老家的铁锅里那种味道。记忆中老家的灶房都是连着火炕,中间隔着土墙。灶台靠墙而建,灶膛穿过土墙与炕相通,灶台上架一口黑铁锅,旁边一个风箱,只要做饭动烟火,炕就是热的。一日三餐,成年累月,灶台口连同灶台边的土墙被烟熏得一片墨黑,也熏出了铁锅里浓浓的烟火味。

  铁锅里的味道对我印象最深的是“天饭”锅底。那时候,我们那里人每天的早饭都是包谷糁糊糊,村人习惯叫“天饭”。走在村巷里,碰见熟人问“吃饭了没?”“吃了。”“吃啥饭?”“天饭。”村人把“天”说成“千”,至于为啥叫“天饭”,无人考究,我想大概就是天天吃的饭吧。“天饭”实质上就是比包谷糁稀饭做的稠一些,用筷子能抄起来的那种。“锅底”就是饭舀完了后粘在锅底需要用铲子铲起来的部分。因为锅铲的作用,铲起来的“锅底”会皱折成一团,关中人把平展的东西因外力拥挤而皱缩称为“就”,有的地方就把铲起来的天饭锅底叫“就就”,村人还有个叫法“疙杂(音)”,我感觉也取的是这个意思。因为往往因为烙过了,锅底的颜色和口味都与饭食发生了质的变化,吃起来别有一番味道。一锅饭吃完,“锅底”只有那么一点儿,能吃上一次锅底,也不容易。

  我那时对“天饭”很反感,但是对天饭的锅底却情有独钟。吃饭的时候不好好吃,就等别人都吃完了,吃天饭“疙杂”,而且要把糊状的天饭刮净。母亲便常常迁就我,把“疙杂”留给我吃,而且铲锅底之前,放一点菜,摊匀,铲起来后,“疙杂”和菜以及菜汁就混在了一起,吃起来更有味道。有时,饭做得稠一些,火候掌握的好一些,“疙杂”挨锅的那一面黄而不焦,吃在嘴里软和又劲道,既有玉米糁子煮熟的香味,又有一种浓浓的烟火味,是那个年月难得的口福。

  最典型的是用铁锅打搅团留下的“锅底”。打搅团的量大,用文火烧的时间长,“锅底”到最后就成了干的,有时火大了,变会烧焦,或者锅中间的焦了,周围的还能吃。最好的是焦黄干脆,用锅铲稍微一铲,整个“锅底”就起来了。一大片放在案板上,谁想吃就掰一块,咬在嘴里“咯咯嘣嘣”直响。村人哄碎娃喜欢用叠词,就把搅团“锅底”叫“干嘣嘣”。现在想来,这可能就是最原始的锅巴。

  铁锅有大有小。一般做饭的是浅底的小锅。过年蒸馍或者过红白喜事时,还有一种口面和浅底锅差不多,但是比较深的铁锅,人们叫大锅,蒸馍时不用笼屉就能架两到三层箅子,再架上三两层箅子,一次能篜三五箅子馍。我家那时候没有那种比较深的大锅,也没有笼屉。母亲常用的办法是,在最底的一层箅子两边放两个长方形的小木块,第二层箅子就架在这两个小木块上。这样以此类推,我们那个小点的铁锅一次能蒸三箅子馍。那支撑箅子的五六个小木块,天长日久就被熏蒸成黑褐色,几乎看不出木质本色,村里人给那几个小木块取名“馍支隔”,字是不是这样写,音是这样叫的。从它的作用来理解,我觉得应该写成“馍支搁”,但是音调和村人的叫法有出入。那时候,看见那黑褐色的“馍支隔”,笨拙而简陋,不禁有些嫌弃。在所有生活用具精致时尚的今天,回想记忆中的“馍支隔”,倒有一种朴素、自然的亲切感。铁锅蒸馍时,箅子上总要放一层东西做铺垫。记忆里,母亲总是临时用树叶铺垫,每到蒸馍时,就让我拿根竹竿到院子里的桐树上弄下一些桐树叶,一片紧挨一片铺在箅子上,秋天时就到村边的包谷地里剪一些包谷叶垫箅子。蒸出的馍底部就有各种花纹,特别是桐树叶做铺垫蒸出的馍,叶子的纹路在馍底部清晰地显露出来,像印了地图在上边。

  蒸馍做饭的所谓大铁锅其实还不算大。我见过形状和我家里做饭的比较小的铁锅一样,但是口面差不多有一米五左右。每到深秋季节,村人就用这种锅炒大麦。一般是在户外找一个有点坎儿的地方,在坎的上边挨着坎边挖一个几十公分的圆坑,坎边留个一砖宽的口子,然后把锅架在圆坑上,圆坑就成了小火塘,那个口子就是生火口。深秋时节柿子成熟,村人习惯把炒熟的大麦和捣烂的软柿子一起拌成糊状,然后用筷子挟成小疙瘩,在竹席上晒干,再用磨面机磨成粉,就成了柿面,村人把柿面叫“炒”,当然也是取个音,字不知道怎么写,也许是村人的口语,根本就没这个字。柿面可以蒸成馍吃,也可以用开水烫成糊汤喝。那种大铁锅应该还有别的用场,但我没见过,只记得用它炒大麦。那时候吃的短缺,每到深秋,几乎家家都做柿面,弥补粮食不足。每年那个时候,村头就会支起一口大锅,村人轮流着在那里炒大麦,锅底下那个圆坑的口子,不停地向外吐着烈旺的火蛇,天天都是烟火缭绕,巷子里到处都弥漫着大麦的清香。

  铁锅用久了,锅的底部会生出黑乎乎的烟熏层,村人叫“锅煤”,影响导热,隔一段时间就要铲掉,而且必须把锅烧热才容易铲下来。记得小时候,母亲从地里回来,急急忙忙烧水做饭,半天水烧不开,就说“忘了铲锅煤了”,下一顿饭,就记着烧一会儿火,把烧热的铁锅从灶膛上端下来,倒扣在门外的地上。拿夏天割麦用的镰刀刀片,在锅底上转着圈儿铲锅煤。随着一声一声铁与铁相摩擦的“嚓嚓”声,铁锅周围落下一圈粉状的锅煤。铲完了取走铁锅,地上便留下一个非常标准的墨圈。大人要把那个墨圈扫掉,我却总是不忍破坏那优美的圆圈。

  锅煤积厚了不利于铁锅导热,但是生活中锅煤也有它的用场。那时的农村生活简单粗糙,有时不慎把手擦破点皮,流了血,村人就在锅底扣点锅煤抹在伤口处,据说那样能止血。再就是开玩笑时用锅煤抹人的脸。那时不像现在,娃娃结婚人们用穿戏装、化妆颜料打扮喜公公喜婆婆凑热闹,而是顺手从做饭的铁锅底下,摸一手锅煤抹到主家脸上,专门让主家出丑,惹众人嬉笑。如此贺喜的方式似乎有些粗鲁,却最质朴,最能营造出喜庆欢乐的气氛。

  如今的农村,家里人都少,即便是人多的家庭,年轻人都在外面,一年到头居家吃饭的就那么三两个人,做饭都是小锅小灶,铁锅都被电热锅、小炒锅代替了。即使有铁锅,大都闲置在灶台上,一年也用不了几回。好多家庭连馍都不蒸,铁锅更排不上用场。一次和朋友去外面吃饭,饭店的牌子上大书“木火铁锅”,就想木火铁锅本来就是那个时候的家常生活,而今饭店以此为招牌,可见铁锅真的不多了。饭店生意火爆,足以说明怀念铁锅生活的不只是我一个人。

  作者简介:王政,陕西华州人,陕西省作协、渭南市作协会员,澄城县作协执行副主席,现在澄城县政协任职。著有散文集《浅流漫迹》,获第二届杜鹏程文学奖提名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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