拴马桩遐思
文/王安宁
附近公园绕人工湖一周有步道,供人们锻炼身体。道路平整,两旁垂柳依依林荫夹道,每隔一百米还标有显著提示,方便人们计步,一圈下来刚好一千米。步道外侧,摆放有一个个石鼓面大柱顶石,供游人休憩。内侧,每隔五六米则栽有一个拴马桩,一圈应该不下一二百个,可以称得上一个小型拴马桩博物馆了。
我每天在公园转悠,常常面对那些拴马桩凝思。这些拴马桩高两米开外,下部都是一样方方正正的青石立方体。上部虽占比不大,却集中倾注了石匠艺人们的智慧和想象力。仔细看去,拴马桩上部造型大体可分为三种:一种为蹲着的猴子造型,其中有手拿桃子的和没拿桃子的;第二种头部为卧狮;第三种则是骑在狮头上的人。
手拿桃子的猴子又分两种,一种咬了一口桃子。那种既想享尽美味,又怕吃完没了的神态令人忍俊不禁。还有一种则是拿在手里舍不得吃的馋样,可谓惟妙惟肖。
其实最引我注意的,还是那些骑在狮子身上的训狮人。他们头戴海螺似的帽子,一圈比一圈小,帽尖或倒在脑后,或歪向两侧。看得出他们全是胡人。其中有些也许是训狮生手,只见他两手狠劲握住狮子的耳朵,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恐惧。另一些则双手握狮耳,在咧嘴微笑,像是在炫耀自己娴熟的训狮本领。难能可贵的是,所有狮子和训狮人的面部表情,竟没有一个完全一样。
拴马桩是我国北方独有的民间石刻艺术,过去在渭北高原和关中随处可见。常立于农家大门两侧,不仅是居民宅院建筑的有机构成,而且和门前的石狮一样,也不无主人炫耀富有的作用,同时还被赋予了避邪镇宅的意义,难怪人们称它为"庄户人家的华表"。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马、驴、骡一直是农民重要的生产工具,被农人称为“高脚子”牲口。它们通常不会卧地休息,因此在喂饱后就必须拉出去栓在石桩上。
拴马桩上部雕刻的为什么是胡人呢?这还要从关中的民族融合历史说起。
正如马克思所说:"野蛮的征服者总是被他们征服了的民族的高度文明所征服"。关中在历史上战乱频繁,几经动荡。晋唐之间,氐、鲜卑、突厥各族,及金元二朝统治关中期间的蕃、女真、蒙古、色目(包括畏兀尔人)等,都与"王化之地"的汉族,经过迁徙、杂居、通婚,由游牧生活逐渐进化为农业定居生活,接受以儒家思想为主体的汉文化,甚至改用汉姓,慢慢被汉族混血同化。渭南出土的北周武成二年九月《合方邑子百数十人造象记》碑、澄城县铸梵汉合铭文的金明昌三年大铁钟、合阳县元代蒙汉文碑、蒲城县蒙汉夫妻合葬墓及其壁画等实物皆是明证。
金元治陕百年之久,胡人"上马则备战斗,下马则屯聚牧养"。元灭宋后,在陕西设置都万户府,这种军事建制一直延续到元末。元代佛教流行,废唐宋官宅门侧列戟的旧制,改用石雕狮子缀于官府衙门。狮子是佛教的瑞兽,南北朝时衍生出狮子舞,在民间广为流行。胡人善骑射,所以宅主请民间雕工将胡人驭狮形象永久性地置于石桩桩顶,立于"通气"的大门口,似有镇宅兼媚神的双重精神含义。
但汉化的草原游牧民族,仍在"集体无意识"中积淀着本民族的种族基因,尚武精神仍然顽强地流淌在汉化的子孙血脉中,潜藏在后代的记忆深处,被世世代代遗留下来。因此说,世代生息在关中的人,谁也不敢说自己是纯种汉人。拴马桩传递出的是苍凉、神秘和野性,同时也传递出关中人遥远的身世和来历。
拴马桩的美感,蕴含着民间的智慧和创造力,发散着历史的幽光。世俗的灵魂祈盼在神灵庇佑下永生,于是没有生命的石头被美化成人们希望的象征。在坚硬的石桩上,在华美的雕饰中,也透露出人性固有的虚荣。
"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历史的恩怨情仇早已灰飞烟灭,双马桩的实用功能也早已淡去,只有它所蕴含的历史讯息,还在向今人诉说着那一段中华民族大融合的曾经。
(本文系官场微小说(ID:gc-wxs)原创首发,作者:王安宁)
作者简介
乡野村夫,名王安宁,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渭南市政协特聘文史研究员,渭南日报签约作家,出版有《蝉儿声声》《临渭地名故事》《渭北民俗》《话说寇准》四部著作。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abmjc.com/zcmbwh/555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