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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夏秋季节回到柳池老家时,总会在村子里走走,每个角落都不想放过。清晨傍晚,在最东边的崖上,能远远望见对面合阳村庄的袅袅炊烟和高压线塔、矿井塔架的身影,太阳能电站光伏板的熠熠光辉,而沟底下就是千古流淌的大峪河。

大峪河是澄城合阳的界河,在江河纵横的南方人的眼里,她就是一条小溪。大峪河从黄龙山一路走来,像一条银链,联起了一串以河为名的村庄。比较渭北原上的小河沟而言,大峪河流域还算是比较宽阔的河谷,沿河这些村庄也千姿百态,有的在山坳里就山势而建,就是个小山村;有的在平坦的河边台地上傍水而居,有巷道,有槐院,戏楼、家庙一应俱全,俨然一个大村庄。河谷两边的塬上,沿着河流走向带起了许多村庄。于是,一条小小的大峪河两岸便区分为河川和塬上两种生存状态。

柳池人说起东河川来很具体,就是姬家河、李家河、刘家河、段家河、管家河……等等,有时会笼统的称之为东河川。东河,是相对县城西边的县西河而言。大峪河,那是在书上和正式文件里的称谓,小时候,如果谁问起大峪河在什么方向,我们往往会一脸懵。

对柳池人来说东河川太熟悉了,也太重要了。柳池的东邻就是河川的几个村,互相连畔种地,南沟、北沟、东沟,沿着放羊人走的路就能以最近的路走到不同的村子。因为世代为邻,也就形成了村里许多家都有东河川的亲戚,人们之间都很熟悉。在以农耕经济为主的年代,每年春末夏初麦收忙罢,地里活不是很忙的时候,妇女们大多会拆洗被褥,同时准备大批量材料给全家人做鞋,这时候总会携着一大笼的衣被下到河湾浣洗。遇到连续干旱少雨的时候,塬上的涝池干了,水窖没水,东河就是赖以生存的水源。人们便会下到河川,人担驴驮的去取水。秋末冬初时节,塬上的人会去帮河川人收获冬存的蔬菜,也会在收过的地里捡漏。

上小学时,经常到东河的几个村走动。拜年、跟会、看忙罢是必须的。姬家河姑姑家的墙外,一条小水渠缓缓流淌,贯穿全村。人们汲水、洗菜极为方便,堪比江南水乡。李家河老姨家住在高高的崖上,得上很陡的坡才能到她家。她家也如我们塬上人一样在水井里打水。

清晨的河川是那样的宁静美好,清粼粼的小河在村边流过,狭窄处浪花飞溅,哗哗啦啦,宽阔处清澈见底,静默无声,唯有高树上、草丛中的虫鸣鸟唱。走过田间小道,跨过罗列在河床上的“列石”,姑姑家的河滩地里,一头小毛驴像拉磨一样拉着解放牌水车汲水浇地。她的菜园子里种着白菜、萝卜,辣椒、大蒜等各种蔬菜。离村子更远的川道里,一大片一大片的线蔴,长得密密匝匝像是芦苇荡。

除了走亲戚,夏秋季节总会时不时挎着个大笼到河里去洗衣服。清早下到河边,找一处石头河床、水流平缓、岸边长满野花野草的河湾来洗涤积累多日的尘垢。清澈见底的河水,静谧宽敞的河湾、淙淙水声让夏日燥热的心緒得以宁静。此时的我们洗衣玩水两不误。脚伸进水里,二寸长的毛胡子小鱼便会惊起;搬起石头,一只小螃蟹会急急忙忙爬出;岸边的草丛里缀着点点野花,小蝴蝶翩翩,绿蚂蚱跳跳。河川里的野风吹拂,晾晒在岸边的灌木和草丛上的衣被不一会就被吹拂一干。

春天到来,村里小学的老师也会带领学生走上几里路来到河湾去踏青春游,拥抱大自然。放暑假,跟随生产队的大人在沟里劳动时,一时兴起,几个人也会不顾劳累去管家河的地里摘杏,到李家河的泉里取水。

塬上的人们对河川人还是有点羡慕的。河川的村里有沟坡地,有河滩水地,种粮种菜、栽植线蔴,有粮吃,有钱花。一条小河家门前流过,不用为吃水发愁。河川里植被茂密,空气清新,没有塬上夏季的燥热,山坳里厚厚的土窑洞少了冬季的酷寒。在粮食短缺的年代,把女儿嫁到河川或移民到河川去,一时竟成了一些人的选择。至于信息闭塞,交通不便,一年四季难得闲暇的劳作倒成了其次。

近三四十年,我们国家的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进程突飞猛进,家乡面貌日新月异,社会的进步触手可及。期间的事情,有的让人振奋,有的却让人惶惑。回到村里,常听人说起,那家嫁到河川的女儿在塬上的村子里修了新院子;河川的小伙遇到了娶媳妇难,移民来到塬上村子等等……

有近六十年没到河川的村庄走亲戚了,更别说下河洗衣,心中一种强烈的愿望要去东河川看看。于是便有了连续两个夏天的东河之行。第一次,我们三人用多半天时间沿着乡间简易公路从李家河一路北上寻找那条清粼粼的小河和亲戚家的旧院落。一路所见,河川里还是满眼浓绿,没有塬上夏季的灰尘和燥热,空气还是那么湿润清新。昔日连片蔴地变成了苗圃,碗口大小,胳膊粗细的树木一个挨着一个。河滩地里的玉米绿油油的,格外壮实,这样的庄稼,塬上是不能比的。一小块一小块的菜地显然只是村民供自己家食用,而不是拿来卖钱。昔日坑坑洼洼的乡间土路已被干净平整的通村公路取代。由于上游层层拦截筑坝,当年需要踩着一串“列石”才能过去的河水已然成了个小河沟,沟两边满是荒草。

在姬家河村里,老祠堂、老戏台还在,面貌略显沧桑。戏台前一个大院子是村子的活动中心。周边坐了许多拉着闲话、刷着手机的中老年人,几乎看不到年轻人的身影。一处宽阔的台地上,有个很象样的篮球场,周边还罗列着健身器材,没有看到村里的小学。路边的墙上,刷着各色的商业广告。偶尔遇到下地干活的,或是骑着个电动单车或是驾着农用三轮急驰而过。凭着记忆并向村民打听,找到姑姑家的旧院,院子翻修一新,东墙外的水渠已不见踪影,据说移到了路的东边。走到巷子末尾太姥姥家的老宅,老窑洞还在,院里满是半人高的荒草,他家的后代要么进城,要么在别处建了新宅。同行三人都在这里有亲戚,但也只是找到旧时的院子,不见各家的主人,只能望门兴叹。据说,沿河的几个村庄都是县上的扶贫重点,一些人家都在塬上异地安置。

次年夏天,我们又去东河,还是想换个村庄看看东河川的变化。而且,我家老杨一直有个心愿,想去柏门村河里找找曾经担水的那口井,到那个叫做青石湾的河湾,在那块曾在上面洗衣的石头上坐一坐,那是他少年时的欢乐和辛苦。他说,他曾在河道上的水井里汲水,挑着一担水走过四五里上坡路,中途很难歇肩。夏日里和妈妈到青石湾洗衣被,洗完晾干再走四五里路回家。

一大早从县城出发径直向东奔去,经过雷家洼时看见一大片整整齐齐的住宅区,每家一个小院子,看着干净整洁、温馨舒适。司机说,那是河川移民的安置房。河川的年轻人愿意住上来,而老年人大多嫌不方便还是住在老家。下河的道路是硬化的通村公路,不像以前的土路那么多的硬拐弯,险要处都加了结实的护栏,车行其上,平稳舒适,没有了先前走在下河路上的提心吊胆。河川里,一片接一片密密的树林,长势喜人的秋庄稼,蜿蜒到远处的连接沿河各村庄的硬化道路。川道里没有车辆穿梭的喧嚣,树林里时时传来清晨的鸟鸣。蓝天白云,空气温润清新,还是几十年前那样静谧安宁。那条清澈见底的小河变成了窄窄溪流,岸边围满了荒草。青石湾那一湾清浅宽阔的水面无处可寻,河边那一溜可做搓衣板的石头也不知所踪。村子里,新翻修的院子鳞次栉比,而偏僻的巷道里总有那么几处荒草丛生的院落,他的主人已迁往县城或塬上新宅。昔日有粮吃、有钱花的河川,让塬上人羡慕不已,而随着社会的发展却不再被年轻一代人喜欢,已然变成了落后的村落,列为了扶贫对象。世事的变迁让人感叹。

临近中午,我们沿着到塬上的通村路向回走。中途遇到河川的村民对道路进行养护。攀谈中,他们告诉我,平时,他们会定期养护公路,冬天下了雪,他们村的人会第一时间出门扫雪,从坡底一直扫到塬上。

东河川,巨大进步和逐渐萧索并存,宁静祥和和守望振兴同在。

作者简介:王文侠,澄城县人,陕西省信息中心退休职工,业余文学爱好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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